法学院 纪建文
2011年9月12日清晨,天公微降小雨。作为山东财经大学首批赴台湾世新大学交流的成员,我们一行四名教师及十八名学生惜别亲人及师友,背负各自的使命及学校的期待,飞向既熟悉又陌生的台湾,抵达台北。
因为机会的难得,我们将在台的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对待,因此不敢有丝毫懈怠,也不忍浪费一分一秒,除奔波在世新大学、台湾大学、国家图书馆、中央研究院、台北大学之间,听课、查资料、访谈、交流、讨论,争取与台湾法学界有更多的相互了解之外,还利用假日及往返途中拼命观察台湾,了解台湾,“努力像个台湾人一样生活”,日子充实而忙碌。
离开之前,一位在中央研究院作访问学者的师长问我:“你对台湾印象如何?”我一时语塞,稍后,反问之:“您指哪方面?”他笑答:“有人用‘三多’来形容台湾——庙多、狗多、机车多。”我哈哈一笑,觉得这个总结很精辟,但稍稍表面及片面了些。可是转念一想,每个人对台湾的印象都会因为自己的前见、经历、视角而不可避免的带有主观性,所以本篇小文可能是片面的,甚或在某些方面是错误的,但却是当我在台湾生活四十九天——相对于观光客不短,相对于台湾人或在台湾攻读学位的人不长——之后获得的台湾印象。
一、台湾风光
每次回想台湾之行,首先忆起的还是满满的绿色。亚热带气候使树木四季常青,丰沛的雨水则足以洗刷叶子上的灰尘,使其永葆清澈。许多在中国北方被作为室内盆栽而小心呵护的植物,如常青藤、滴水观音等,通常都默默生长在路边某个不会被轻易发现的小角落里,并且,强壮的不可思议。如果你愿意抬头仰望蓝天或做深呼吸,通常还会有惊喜:在某棵树上,悬挂着或熟悉或陌生的果实!在台湾,树木很少受到管理,可是它们却一直安静且有序的存在,生物多样性丧失的危机似乎尚未到来。我们居住的世新会馆是新北市(原台北县)一栋依山而建的建筑,在我房间向窗外望去便是绿色的山林,我在台湾的每一天均由这些自然的绿色开启。某日清晨,窗外的一棵枯木轰然倒地,我离开时,它仍然躺在那里,只是早已被某种绿色的藤类植物覆盖严实。在台北,看惯了密集的建筑、狭窄的街道及普遍拥挤的居住环境,再转而看看这些被保存完好的广袤的绿色,崇敬之情更会油然而生。
回到大陆与亲朋好友再见面时,寒暄过后,大家往往会问我“台湾好玩吗?”这实在也是一个极难回答的问题。原因是,我担心我的贸然回答会影响提问者将来是否去台湾旅行的决定,或成为其对台湾印象的一部分。而实际上,“是否好玩”同时取决于“想玩什么”及“能玩什么”。我的几位多次去过大陆的台湾朋友都将“台湾真的很小”挂在嘴边。起初还以为是戏言,或是自谦,可是不久自己竟也有了同样的感受。
在北方生活久了,初到台湾时,看到台湾大学的椰林大道及街道两边茂盛的榕树着实兴奋了一下。可是,再继续看下去,才发现台湾从北到南、从西到东的自然景观均没有太大差别。赴台之前,友人为我打预防针说“台北的城市建设还不如济南”。确实,除台北的101大楼、中正纪念堂外,台湾确实少见非常宏伟、现代的建筑,双向四车道以上的马路也为数不多,在国内常见的大酒店在这里很难觅到踪影,适合家庭就餐的小吃店则熙熙攘攘,散发着陈年气息的屋子及窄窄的、甚至不容汽车通行的小巷密布在每个城市里。不仅如此,我甚至发现许多小镇,如鹿港、九份、淡水、三峡的主要旅游景点是“老街”,而非现代化的所在。台湾人有非常好的记录历史的习惯:许多大学都设有校史馆供访客参观;在台南,当地人会自豪的认为历经三百多年的赤坎楼“好有历史”!此外,许多产品也主打“遵循古法”牌,人们固执的一笔一划的写着繁体字,很多年轻人认为简体字“歪歪扭扭”。可是铺天盖地的美妆、追赶潮流的服饰,被异常广泛使用的iphone、ipad、Wi-Fi无线网络等却为这里贴上明显的现代标签。对此,我只能总结说台湾追求现代,但不拒绝传统。
还有一种风光不得不提——庙宇——位居之前有人所概括的台湾“三多”之首。庙宇是台湾旅行的重要景点,人神共居的现象相当普遍。除一些著名的庙宇,如艋岬的龙山寺、埔里的中台禅寺外,在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大大小小、香火旺盛的寺、庙、宫,许多人家里也都供奉着神仙。这不仅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影响了台湾人的行为方式及精神面貌,还成为台湾文学、艺术的重要主题。
二、台湾人
如果为台湾人贴标签,客观来说,第一个标签应当是热情好客。大部分台湾人都很友善,在台生活一段时间后,我们形成的共识之一就是不要轻易问路,因为对方往往会亲自将你带到你要去的地点,然后再折返走向自己的目的地。世新会馆的值班人员每天清晨都会热情的与每个人打招呼,提醒各位同学、老师记得吃早餐,记得带雨伞;每天晚上则会笑意盈盈的说“欢迎你们,欢迎你们回来”。
第二个标签是修养。我们接触到的台湾人大都衣着干净得体,妆容精致,对人彬彬有礼,将“对不起”挂在嘴边。台湾街头很少有垃圾桶,但随手扔垃圾的现象却极为少见。乘坐电梯时自觉站在右侧,将左侧留给需要赶时间的人。无论是乘车,还是购物、吃饭、去洗手间,都习惯甚至是喜欢排队,有这样一种说法:来到台湾,在熙熙攘攘的老街及夜市里,如果你面对各色小吃而无从选择,那就挑队伍排的最长的那家,虽然未必符合我们的口味,但一定是当地人的最爱。来到台湾后,发现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细察原因,才发现原来周围人说话声音都很低,而公共场所也大都贴有“请轻声细语”的“小叮咛”。在台湾,基本上没有遇到过手持移动电话,旁若无人的做“现场直播”的人,如果迫不得已要接听电话,也大都以手遮口,尽量压低音量,所以就算近在咫尺,也不会听清其讲话的内容,因此我们经常感叹电话那端的先生或女士实在有超强的听力。此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使台湾得以保持安静,那就是基本上没有鸣笛的现象。司机大都会耐心等待行人通过——这些天来我真的没有听到过一次鸣笛,并在马路上默默遵循自己的前进路线而不随意变道。在这里,人们大概只会通过摩托车及改装过的小轿车的轰鸣声来宣泄情绪、张扬个性。
第三个标签是辛苦与敬业。我时常觉得,台北人和大陆的北京人、上海人一样因为包括房价在内的物价均比较高而生活的实在辛苦。他们的工作时间普遍较长,比如世新大学法律学系的秘书会从上午八点一直工作到晚上七点半左右,出租车司机会每天工作十六、七个小时,且常常可以看到白发苍苍的老者依然在开出租车谋生计。由于每天出门在外的时间太长、太累,在台湾的大街小巷上行走的女士们也几乎清一色的平跟鞋,高跟鞋出现的频率很低。早晨八、九点钟的捷运或公交车上,则坐满了尚未从梦中完全清醒的上班族。或许,这也许是为什么台湾人对咖啡非常依赖,对一杯咖啡涨价五元钱那么耿耿于怀的重要原因。尽管辛苦,但看起来台湾人都用非常崇敬的心对待工作,兢兢业业,一天中总是保持良好的工作状态,再普通的工作也都神圣起来。
尽管台湾人的文明程度相对较高,但也存在一些问题。比如由于过度谨慎、生活压力过大,过于强调生活细节,台湾的男性群体少了些必要的阳刚之气,再比照北方男人的大大咧咧,这一特点更为突出。再者,在大陆人面前,台湾人或多或少会流露出些优越感,而这种优越感又多半源于对大陆政治、经济、文化、历史,包括美景、美食的缺乏了解或一知半解。
三、台湾的公共服务
在台期间,常常感慨于其超赞的公共服务。其中,便利店最让台湾人引以为傲。据说,台湾便利店的密度是全世界最大的——平均每三百公尺(米)就有一家,“7-eleven”、莱尔富等便利店遍及学校、风景区、火车站等,二十四小时营业,全台统一定价,且提供简单的桌椅、无线网络、卫生间、热饮水,并且与运输部门合作,代办相当于济南公交卡的悠游卡,并可免费提供充值服务。如果要求不高,在便利店里你完全可以解决早、午、晚餐。便利店出售的咖啡每杯普涨五元新台币一事引起台湾各大媒体持续、深度报道,足见便利店与台湾人关系之密切。
台湾也为在台的外地人提供了良好的服务。飞机场、捷运站、客运站及各景区都提供免费导览图(地图)供游客索取,这大大降低了外地人了解台湾的难度,方便并且欢迎外地人成为“台湾通”。一些小镇的导览图甚至清晰的标注着当地各著名小吃的位置,有效促进了台湾美食的推广。在捷运站,相隔不远就有一幅地图,告诉你目前的位置及周围的建筑名称,让你永远不会迷路。在马路上,如果你习惯于低头行走,也不必担心,因为地标同样会告诉你周围各大建筑的大概方向。
虽然面积狭小,寸土寸金,但位于台北市爱国西路上的国家图书馆却宽敞气派的只能用奢侈来形容。只需填写一张申请表,递交一张一寸照片,无需缴纳任何费用,笑意盈盈的工作人员就会很快为你办理一张永久有效的阅览证。馆内分区明确,资料丰富,服务完善,阅读环境舒适、人性。更诱人的,如果确有需要,线上递交申请并且经过审核后,就有机会阅读馆藏的珍宝——明清善本。不仅如此,国家图书馆还会定期举办各种公益讲座及特展,每每都大受欢迎。而包括世新大学在内的各高校图书馆也都能为校内外人士提供非常好的服务,在里面接连泡上许多天都不会厌烦。
在台湾,尤其是台北,非常值得一提的还有整洁的卫生间及各种温馨提示。基本上所有的卫生间都没有异味,提供手纸及洗手液,有残障人士专用洗手间,每个小间里,还都在非常方便的位置设有紧急救助铃以备不时之需。为了敦促各位保持公共卫生,会贴上一些温馨的提示,如“弹指神功弹入盆,勿让水滴落地痕”;“便后随手冲,春泥了无痕”等。在捷运站里也时常能看到“搭乘电扶梯请站稳踏阶、紧握扶手。安全的停留,是对生活的一种温柔”;“捷运内不饮食、不嚼口香糖,也不吸烟,请记住这些说‘不’后依然美丽的字眼”;“旅客搭车时,先下后上的顺序,是一种默契,而当默契在交流互动时,也请注意月台间隙!”每每看到这些文字,我都忍不住多读几遍,认真体味规则的温情表达方式。当然,这种状况,台北最好,而南方稍次。
四、台湾的法学教育及法学研究
在台湾,律师、法官、检察官的高收入、高地位使法学成为文科学生的第一报考专业,生源普遍较好,水涨船高,也吸引了大批优秀人才从事法学教职。法学教师大都拥有日本及欧美国家较为响亮的博士头衔,一般都掌握两门外语。司法院的大法官,如林子仪先生、苏永钦先生等也往往会在高校兼任教职,并受到学生的格外敬重。
除世新大学法律学系外,我们也主动与台湾大学法律学系、政治大学法律学系进行学术交流,选择性听取了相关大学部、研究生课程,了解授课模式及内容。授课老师都非常热情的欢迎我们,随后会送上大作及相关课程资料,并邀请共进午、晚餐,以便更多的交流。此外,我们还参加了一些论坛及讲座,并对一些在大陆知名度较高的老师进行了访谈,商讨将来进一步的合作。忙碌多日后,逐渐对台湾的法学教育及法学研究有所认识,后来又在世新大学图书馆看到台大法律系毕业生杨智杰先生于二零零六年出版的一本名为《千万别来念法律》的书,更是将已经形成的认识逐渐厘清。
据说有一段时间,台湾法律学系大学部的到课率相对较低,同学们都跑去上司法考试补习班了。但近些年来情形有了很大改善,学生到课率较高,如果有教师迟到,学生则会耐心的等待教师到来。在课堂上,即便教师讲的比较乏味,学生也大都能保持清醒而不打瞌睡,实在令人佩服。教师通常都会通过点名、期中考、期末考来敦促学生学习,并会在学期初将同学们分成若干讨论小组,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为了让学生的学习更具系统性及主动性,教师会在学期初始发给学生一份课程进度单与每节课的相关阅读文献列表。很多文献是英文的,但即便是大学部的学生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反感与抗拒。由于台湾高校校园里都有无限网络覆盖,很多教师也将其充分利用,将课程资料放在CEIBA等电子教学平台上,方便学生随时查阅。所以,有很多学生会携带笔记本电脑上课,实在无聊时会玩游戏、浏览网页,而站在讲台上的老师却没有丝毫的觉察。
在台湾高校的法律学系中,招收研究生数量最多的是民法学专业,最冷门的则是法理学专业。这既与民法学的实用性相关,也与台湾法理学研究主要是法哲学研究有关。
就我查阅的相关资料及亲自旁听的课程来看,台湾大部分部门法教学及研究还是比较恪守法条,而较少注重研究方法,这使其多少显得有些固步自封、创造力不足。一些在大陆非常火爆的交叉学科,如法律经济学等在台湾更是市场很小。中央研究院与台湾大学合聘的副教授简资修先生在台大开设法律经济学课程,选课的大学生、研究生及少数博士倒是将一个小教室坐满,但一次点名时,才发现居然很多是从大陆高校毕业去台湾读研的学生。简老师的助教、也是为数不多的追随者之一说:“在台湾,简老师很冷门。”可是,简老师却因其研究的深度及理论的高度而在大陆法经济学界拥有很高的学术地位。台湾许多法律学系也设有科际整合法律学研究所,但很多仅仅是为招收非法学专业毕业的研究生而开,有点类似于法律硕士,所发挥的学科交叉的功能着实有限。
如果阅读台湾法学者的著作或论文,会发现其突出特点:注脚多、参考文献多。学者们大概是想借此躲避他人对其论述及观点的质疑,却也形成一种阅读经典的风气,并注重对经典的导读。2011年下半年,台湾法理学会、台湾法学会基础法学委员会及台湾大学人权暨法理学研究中心继续举办四场经典导读活动,内容涉及康德《法学的形上学基本原理》、卢曼《社会中的法》、拉德布鲁赫《法哲学》及罗尔斯《政治自由主义》,这一活动大大推动法理学同行们不断深化研究,并使台湾法理学人虽数量颇少但总能体会交流的快乐。学者们注重经典,但丝毫不会忽略新近的国外文献。我注意到,在2011年度公开发表的学术论文中,竟不乏英美、日、德同年度的文献,资料引进、消化速度之快实在令人咋舌。
记得赴台之前,在我校国际交流与合作处主持的“赴台湾世新大学访学临行前工作会议”上,郝书记要求大家珍惜学习交流机会,寻找差异,学习提高。回来之后,回忆所见、所闻,才发现这些差异已经深深印在我们脑海里,成为台湾印象的重要组成。接下来的任务,应该就是寻求继续提高了。